陆机,乃西晋名士,有的人知道,可能因为他的书法名作《平复帖》;有的人知道,可能因为他华美的文章诗赋;有的人知道,也可能因为华亭鹤唳这则历史典故。然而,还有很多人,就没听说过,或知之不详,就姑且容我扯闲片吧。
历史上所谓的名士,都绝非浪得虚名,总得有几把刷子,否则,谁认识你是谁。
首先,陆机出身显贵,他爷爷是陆逊,就是三国时期,孙权吴国丞相。当然,陆机的爹爹,也不含糊,是吴国的大司马。
陆机,厉害了,少有奇才,文章冠世,相貌英俊,身材伟岸,倾心儒术,非礼不动,十三岁就在乃父帐前担任牙门将。还有呢,陆机的弟弟陆云,小他一岁,少小聪颖,六岁能文,十六岁被举荐,据说还断案如神。
后来,吴国灭亡,陆机与其弟陆云,退居家乡,闭门勤学,累积十余年。在此期间,陆机著有《辨亡论》,纵论孙权之得天下与孙皓之亡天下的原因,并追述自己祖父和父亲的功业。
陆机二十八岁时,与其弟陆云携手,来到西晋都城洛阳。陆机兄弟,本是江南名族,在吴国就以“二陆”著称。入洛以后,兄弟又遍访名士,一时间名声鹊起,不久就有“二陆入洛,三张减价”之说。洛阳“三张”,指的是张载、张协和张亢,亲兄弟仨,都是西晋著名的文学家,当时人称“三张”。
晋惠帝在位期间,因其昏聩懦弱,皇后擅权专政,政局乱象丛生,官场生态恶劣,士子从政风险急剧增加。然学而优则仕,陆机也不例外,仕途上竭尽所能,先后任国子监主管,太子侍从官,国史编修官等职。后来,追随吴王司马晏,又任郎中令,转任尚书中兵郎,再转任殿中郎等职。
西晋末年,司马家族的众多藩王们,待晋惠帝司马衷如同玩儿戏,视皇后贾南风为乱政妖孽,赵王司马伦率先发动政变,诛杀贾后并单独辅政。此时,陆机接受邀请,出任司马伦的参军,因为参与诛讨贾皇后党羽有功,被赐爵关中侯。不久,司马伦准备篡夺帝位,改任陆机为中书郎。
但是,好景不长,次年,齐王司马冏,河间王司马颙,成都王司马颖,三位藩王宣布起义,诛杀了篡位的司马伦。齐王司马冏认为,陆机出任司马伦的中书之职,肯定参与了假拟晋惠帝诏书,据此将陆机逮捕入狱,想要治其死罪。还好,仰仗成都王司马颖和吴王司马晏的联手救援,陆机方才免于死刑,原本是要把他流放到边疆,所幸后来遇到了大赦,差点去荒蛮之地送死。
虎口脱险,大难不死,陆机的好友,江南名士顾荣、戴渊等,都劝其回归江南,居家著书立说,岂不快哉。但是,陆机自持才高声望,坚持志在匡正世难,誓死不愿逃避现实去做什么闲云野鹤,依然故我地沉浮于政治的漩涡之中。
三位藩王造反成功后,齐王司马冏主持朝政,时常居功自傲,从不以礼待人。陆机素有士子风范,见此情景就心生厌恶,还作了《豪士赋》来讽刺司马冏。陆机所言不虚,执迷不悟的司马冏,最终招致失败被杀。成都王司马颖,推让功名,礼贤下士,对他也有救命之恩,陆机觉得司马颖必定能使晋室兴隆,心里笃定追随司马颖来匡扶天下。
又过一年,成都王司马颖与河间王司马颙,起兵讨伐长沙王司马乂,邀请陆机代理二十万大军的都督之职。陆机为外乡之人,现在居群士之上,招惹本地旧部将帅的嫉妒,就趁机向司马颖进谗言,屡次诉说陆机怀有二心,逐渐就引起了司马颖的警觉。致命的危险降临了,长沙王司马乂挟持惠帝在鹿苑,与陆机率领的军队激烈交战,陆机大败,伤亡惨重。
陆机大败而归,战场上死亡的士兵,像柴薪似的堆积河床,那些积怨于他的将领,早就想置他于死地,都齐刷刷站出来证明陆机的罪行。司马颖怒不可遏,下令秘捕陆机,决定将陆机处死。
当夜,陆机做了个梦,梦见坐在木车上,车被黑色的帷帐所缠绕,他拼命的撕扯,却怎么也撕不开。
天亮之后,执行命令的部队到了,陆机脱下戎装,戴上士子白帽,与将领相见。陆机神态自若,对那前来的将领说,我陆机,对大晋朝感恩戴德,对成都王的信任有愧,今天杀了陆机,是陆机的命数。陆机还给司马颖写了封信,言辞凄切悱恻。行刑前,陆机仰天长叹,华亭鹤唳,岂可再闻。故乡江南华亭谷的鹤叫之声,陆机此时充满了无限的留恋之情,却也只能留待来生眷顾。陆机在军中遇害,时年四十三岁,他的两个儿子,也同时遇害,他的两个弟弟,随后也遇害。
陆机有罪,但罪不当死,将士为此深感痛惜,无不为之流泪不止。据说,当天,青天白日,突然,大雾弥合,狂风折树,平地积雪,一尺有余。在场围观送行的人群,纷纷议论,陆机是含冤而死的,看这天地都为他悲愤了。此后,“华亭鹤唳”这则典故常被引用,饱含着感慨生平,悔入仕途的复杂心情。
像陆机这样的名士,不幸生逢乱世,怀抱殉道精神,积极入世,知退不退,一腔孤勇,最后,杀身成仁,末了,悔之晚矣。天下士子,都有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的人生理想,奈何人生的成败得失往往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。一代名士陆机,就这样不由自主地被卷入到了,西晋末年皇族为争夺中央政权而引发的内乱之中,成为中国三百年动荡历史前奏的“八王之乱”的牺牲品,其命运着实可悲可叹。